2012年6月23日 星期六

植物園.1993







植物園是我初學攝影時很喜歡去的地方,一則騎著機車、搭公車一段票都能到,一則園裡的荷花池可以讓你對著荷花盡情的拍照,諾大的荷花池縱使圍著不少人拍著荷花,你仍然可以找到一個角落,拍你自己想拍的荷花。但是去多了,荷花逐漸拍不起勁,就多了很多張望的時間,我發現我偶然的在池邊拍下了幾張小幼貓的照片。不知道哪裡跑來的黑白花小幼貓,是跟貓媽媽走失,還是被丟窩了;牠在池邊對著牠能看到的人們跑去,追逐著人們的腳步,尾巴樹直直的對人們呼喊。沒有人理睬牠,路過的孩子蹲下身撫摸牠,又旋即被父母叫喚而去。我的底片記錄下來,這隻黑色四腳穿著短白襪的小貓,牠來到世間不過兩個月,在南海路與和平西路之間的這座人工小叢林內,追著一位先生的腳邊走去。小貓依然直樹樹著尾巴毫不畏懼的往那位先生依去,這位先生頭髮略白,看來應有五、六十歲,身上背一個小背包,手裡揣著一台單眼相機,來植物園拍些照片休閒一下午的。我最後拍攝到這位先生笑著看這隻小貓在腳邊,小貓的叫聲有沒有融化這位先生的心,令他蹲下身來,伸出厚實的手掌撫摸牠小小依靠過來的身體與那直樹著表現出純真信任的尾巴呢?

那位先生把相機收進包包裡,伸出手從地上把小貓抱在懷裡,臉上堆滿著微笑,低下頭對這隻小貓說:「我們一起回家,你就叫小花好吧?!」。在近二十年後,由底片中窺探著1993年夏天植物園荷花池畔的我,是如此這樣盼望的。

2012年6月17日 星期日

想拍底片這種病


2000.3 淡水河畔


想拍底片這種病,好像突然的痊癒了一般,突然的「討厭」起底片來了。

真的不騙人。首先,在蘭嶼的旅途中,整理著一大包相機袋裡面的機身底片時,每台都想帶,每台都猶豫著該不該帶;在拍照的過程中,突然間覺得,又是數位又是底片的,當下要挑哪一台相機來拍,心中左右顧慮著,真是令人討厭起來。一台相機配幾個鏡頭,經常已經拍得很不順手了,又加一台相機進來,又是黑白底片,要抉擇媒材,抉擇了把需要的鏡頭拔下來放過去,手忙腳亂的,真令人討厭。故而,蘭嶼的第二天起,就把底片機身丟在旅館裡了。只帶著LOMO雙眼負責拍掉幾卷剩下的120底片,算是一種偏心。

這也不是沒有道理,兩個同質性的器材,會互相擠壓器材之間的表現機會,甚至於猶豫著要如何抉擇。單眼135底片與數位,即便感光媒材不同,但是它們的觀點是重疊的,操作是重疊的,取角是重疊的,這對我來說,變成一種困擾。而對於另外一台雙眼TLR相機來說,那另外一種拍照之前的觀看方法,拍照時的取景,那種急不來的拍照節奏,是存在另一種頻率裡,它用的是底片或數位,並沒有什麼差別。比較健康一點的方式,是只挑一種帶,如果當初狠下心來只帶底片的話,就不會有這種難以抉擇的問題了,只不過會有另外一種結果:乾枯的錢包與沒有辦法再刷的信用卡。

底片的類比質感與特性,在底片苟延的時代,舉為大旗被稱頌著。這我並不反對,並且相當同意在很多特性上,底片有其獨特與不可取代。底片的類比性、手感、處理過程、氣味、與構成,每一樣會令純數位世代的攝影者多有感受。數位檔案,就是一張記憶卡、一支隨身碟、一台筆電,一座螢幕,相當的簡潔,卻也相當的缺乏身體感官對類比構成的觸覺。再多加說明給未曾拍過洗過底片的人來了解:底片的類比構成,從金屬的相機,紙盒裝的底片,賽璐璐製成帶有顏色的底片,各種廠家出品不同的種類、不同顏色的底片感光乳劑的塗佈,是屬於觸覺的;底片拉出片頭或導引背紙時,那隨之而來的一種氣味,亦隨著不同品牌種類的底片而異,這是屬於味覺的。底片的每一個角落,都有著不可改變的宿命,是位於底片中央,任務是等待快門開啟被光子衝擊;亦或者是在角落旁被打印上了底片編號,幾乎無法改變無法被光子打擊塑造:甚只是被度量後剪裁,成為片頭,在製造出場就被宣判死亡的段落;或者在打齒孔時被割捨下,甚至是在兩格底片之間那微小兩公釐的畫面之間,你不是刻意決定它的用途,卻也無法在多加討論與改變。

大多數的人不會接觸到,然而顯影的過程更是充滿了氣味,黑白乃至於彩色底片,一如同台灣本地常用的詞語,底片是「洗」出來的。一點也沒錯,整個過程必須用各種液體去浸泡、翻攪、沖洗乃至於晾乾。各道步驟的藥水構成元素不同,屬性有著極端的差異,氣味也交雜著不同酸與刺鼻,放的越久越酸。最後得用流水沖洗底片,把所有的藥水洗去殘留,把底片洗個乾淨,洗個放上兩百年都不會壞掉的程度,每次水洗都會覺得對不起沙漠中沒有水喝的受難者。

放大照片時除了持續品味著藥水發出的味道,那是味覺上的。觸覺上同時也感覺很熱。學生時買了一台捷克進口的放大機,裡面裝了顆肥大的電燈泡。夏天的時候,一百五十瓦鎢絲燈泡很快的就把機器外圍的鐵殼烤的發燙,再加上定時器算撥好秒數,踩下開關,聽著它的發條扣扣扣的跑,相紙放過一張又一張,進暗房也有三溫暖烤箱的效果,就差沒有冒出蒸汽了,沒有冷氣就只能黑摸摸的烤,還是秋冬天來沖放照片比較舒適。相紙當然得同樣比照底片洗一回合藥水,同樣的在水流洩不停的聲音下,換一個對象對非洲乾渴大肚的難民懺悔。

數位時代已這麼發達,卻在近幾年又往類比的形式去探索,遊戲機就是明顯的例子,從用手指敲動電子按鍵對電腦下達指令,走向用身體的體感式的遊戲法。所以玩遊戲越來越累人,你得站著伸手抬腿扭腰晃大腦的去玩。手機也不再只是二十個生冷的數字按鈕,馬路上滿是人們用手指在手機螢幕上溜冰,滑過來滑過去,好不忙碌。類比銀鹽對攝影者在攝影的各個段過程中如此有感受,為什麼我會突然討厭起來,為什麼我沒辦法體會它的好?

只能說時代不一樣了。